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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中国人那么忙?
因为中国人有希望啊。
世界上唯一能长期驱动你忙碌的东西只有希望。
有人可能会说恐惧也可以驱动人,但实际上不行,如果没有逃脱恐惧的希望,人自然会发展出相应的心理结构去消解恐惧——例如接受死亡。实际上背后仍然是希望。
这也可以从其他国家的现实中得到验证——很多国家虽然贫困,但是人民“乐天知命”,一无所有但仍然悠闲度日。其背后的原因也并不是乐观,而是绝望——或者说没有看到其他选择的希望。
比如某个与世隔绝的太平洋岛国,人均寿命只有三十岁,但如果没有其他文明与之接触、没有见识过能延长寿命到超过30岁的技术,ta们很可能发展出一种文化,将“人活四十古来稀”变成期待基线,按照只能活三十岁来规划生活节奏,然后发现慢节奏低风险的节能生活方式反而比快节奏进取性的生活方式更有可持续性。
只有希望——也就是“可得的期望”——可以长期的驱动人主动接受快节奏、高强度、进取性的生活方式。
而这就是中国文化比较特殊的地方——这是一个本能的追求王天下的文化,任何时候都自动的认定最后我们必然可以成为天下共主,在所有的领域、所有的方向、所有的纬度上,我们都理所当然的把夺得第一视为可能的、理当追求的目标。
我们没有“这事我们就不可能做好 / 做到第一”这个想法。
“我们不是第一”这种状态对中华文明是个陌生的、奇怪的状态。因为在过去两千年里,我们在自己目力所及的文明世界里一直就处在“在一切方面、在大部分时间都是第一”的状态。
当第一当成习惯了,经验过于丰富。
我们有大量“作为第一要如何保护和照顾后进生”的经验和积累,但却在“如何当好第二名,获得第一名的认可和赏赐”上极为欠缺经验。
我们对于第二、第三名的认知是第二第三作为下位者有下位者的义务,但是这本身就意味着“下位者一旦尽到义务,上位者就必须善尽自己的义务”。
意思是如果我做臣民可以,但是我一旦当好了臣民,那么君主就必须做好君主的义务,否则臣民义务自动取消,转化为推翻君主的天然权利。
也就是所谓的“君君,臣臣”伦理观。
这就导致我们处于下位时,对于那些抱持“下位完全依赖上位者赏赐,上位对下位不承担任何义务”的上位者而言,我们是永远不够“恭顺”的。
理论上其实是可以有这种老大,但前提是老大必须改变“我无须对下位者承担任何义务”的想法,自动接受“因为君君,所以臣臣”的伦理。但问题是在这个世界上按这个逻辑当老大的只有我们自己。我们没当上老大,新任大哥就逻辑注定了并不认可——或至少不完全认可——这个逻辑。
于是就注定了“胡人无百年之运”。
道理很简单嘛,华夏民族从不相信在任何专业上自己不能争第一,势必最后优秀到真的能全面争第一,实力上一定会成为最难缠的对手而规模上总是具有可怕的压倒性。这时唯一能压制汉民族的颠覆性的就只有这时的老大能维持完美的王道。
你有仁德,那么我诸葛亮智甲天下也好、关羽勇冠三军也好,都可以为你刘备鞠躬尽瘁,为你诛除讨逆平叛。并不因为我本事大就一定要把你推翻,一样可以善尽臣道。
你是蛮夷,你不懂,但你现在当上老大了,那么我们也有耐心,我们可以等个一两百年,可以说服你、教你、熏陶你。
但你要是实在教不会、实在不上道,那就对不起了,吊民伐罪是所有仁人志士的当然义务了。
问题是,这么复杂的文化转变,哪个侥幸坐上王位的非华夏文明能在一两百年里转得过来?所有的非华夏文明按照华夏文明的伦理观都是根本不合格的君主,都需要好一番触及灵魂的改造才有机会坐得稳王座,但这番触及灵魂的改造又基本上根本不可能在华夏民族重新抹平技术劣势之前完成,最后的结果就总是“胡人无百年之运”。
换言之,这是“一个当老大无可挑剔,但一旦当老二,就没有人能当得了ta的老大”的文明。
其实,这种“想法子让已经坐上王座的强者学会坐稳王座”的努力中华文明干过很多次——对辽国、蒙元、满清,华夏文明都做出过相当强的努力。
尤其是在满清身上体现得最深——到了晚清,可以说支撑满清王朝的已经完全是汉臣。
我们是非常现实的文明——其实我们不是非要当老大不可,因为这种改朝换代的大变对于所有人都是巨大的损失和风险,我们并不会仅仅出于“可以当老大”的诱惑就无视这种风险,这实际上已经刻在了华夏文明的政治基因里,也是华夏文明为什么可以千年稳定的内在原因——但前提是老大必须及格。
这样去看现在的中美矛盾,为什么我们一再的说“我们无意挑战美国的国际地位”?
这其实就是在对世界尽到“二哥的义务”——论实力我们是没问题的,但是这不是一个纯实力的问题,如果现在的大哥停止那种“我是大哥,我没有任何义务”的错误想法,我们不会仅仅因为我们想当老大就让世界陷入风险。
但是前提是大哥要有当大哥的自觉,要承担当大哥的义务,要当一个“中国式的大哥”。
但和蒙元、满清一样,看上去美国——或者说西方文明——很可能同样无法克服自身的局限性,还是受到自身反社会性的局限,执迷于“老大没有义务”的蠢念。
最后还是得我们自己来。
历史一遍又一遍的折腾,最后总要回到“还是你来”的原点。
所以中国人已经把“我不当大哥很奇怪”写进潜意识了。
我们永远不会认为在任何方面存在对我们不可逾越的障碍,一切有人达到过的水平、做到过的目标,对我们都不是幻想,都是可以被纳入计划的希望,而且一旦起了希望,就是奔着破世界纪录去的。
既然一落地就盘算着要破世界纪录,世界纪录哪有那么好破,每一个认真想破记录的人当然总是很忙了。
你不忙是因为你觉得没可能,忙也是白忙。
我又不是你。
有人认为“如果我个人没有冲击世界第一的目标、我身边的朋友也没有这个目标”和这里谈论的机制是相悖的事实。
这是错误的理解了民族的雄心和个人的雄心的关系。
因为要达成“中国人都很忙”这个现实,并不需要“全民族每个人都选一个专业来争世界纪录”这个前提。
这个我们一一来探讨——
首先,中国的第一流人才有天下争雄的雄心是毋庸置疑的。这已经覆盖了所有现存的关键专业了。甚至连一些传统上认为不怎么主流的领域一样有中国代表队在争。
所以,能进“中国代表队”的人才的希望问题就解决了。
那么进不了中国代表队的中国人就没希望了吗?
这首先要认识到这里还有一个“中国总队”——也就是中央政府。
这个雄心的头号持有者是中央人民政府。
这体现在哪?
如果没有这个雄心,我们的公路铁路建设就会是“从资源产地指向出口口岸”的星形结构,而不是现在的“八横八纵”的网状结构,其运力的主要服务对象就会是货运,而不是客运与货运并重。
光是这个“八横八纵”的网状布局,与星形布局就为多少施工队、地方水泥厂、化工厂………带来多少机会?
你作为“普通人”,可能没有“世界第一”的雄心装置,但你会不会有“进城”的雄心壮志?有没有“明年我也拉上几个亲戚去自己接点活干”的雄心壮志?
如果中国总队没有争雄天下的希望,西部大开发就完全不是这个规模,扶贫工程不会被提上日程,甚至希望工程都缺少投资动力。更不必说全面的城市化——如果没有雄心壮志,就只会有环港口城市群和环首都城市群会发生超级成超级都市,搞成类似墨西哥、韩国、日本那样的偏心结构。产业就会发展成“环美军基地服务业”和“热情好客的异国风情旅游业”。
你知道真正没希望的国家是什么状态?那是连“进场打螺丝”都算壮志凌云了。那些没希望的国家的一般平民的悠闲生活都是直接进林子捡果子、下海捞鱼的活法。
那些能让你念念不忘的班长、组长、队长、小工头、小店主、小老板、自由职业者、自媒体这样的“卑微的希望”,有极大的份额是来自“国家总队”对“我们迟早天下第一,为啥好好的要放弃”的笃定心态。
没有这个心态,大量可以把其他国家吓得尿裤子的投资是根本不会有决心投下去的。
这很像爷叔去投股市,就敢一借就是全副身家,敢一口气押下去,因为爷叔有不知多少年的经验,借这么多钱、下这么大的注,但他根本不担心付不起利息,回不了本,
但是同样的钱你让没上位之前的阿宝去借去投,他是打死也不敢的——他甚至连想都不会这么想。
但是一旦爷叔下了决心,阿宝就敢了。阿宝下了决心,小宁波、邮票李、陶陶、胖阿姨、发根……乃至于这些人的七大姑八大姨就都来了。
后面这一大串人有“称雄天下”的希望吗?
当然没有,但是ta们却都是“舰队”成员。
你可能觉得你希望的只是很卑微的一点点小事,但就这一点点“小事”,都是从“舰队”的野望里派生出来的枝叶。
你只是没有明确的意识到而已。
你追求着你自己鼻子前的这一点点微光,你就已经在为整艘巨舰提供你那一份动力。
事实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中国代表队”也是这个国家总队的一部分,只是ta们是直接在前线交火的部队。而你负责炊事员、自己班。
反过来,国家总队每一次胜利的斩将夺旗、开疆扩土,你也会发现你的生意会变旺。昨天你还在想“能养活我自己就行了”,明天你就在想“要不要把隔壁盘下来,再怎么也能保本”。
你不需要直接拥有“天下第一”的希望,你就已经在这条船上了。
“盘下隔壁”跟“天下第一”其实是同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