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从半睡半醒中醒来,梦境的最后一刻是陈皓成为了 AI,而我刚想和“他”说说话。
我相信那一天终究会到来,但此刻看着 Discord 里甚至还没显示为离线的他,我也知道再也得不到回应。
我一直称他为皓哥,因此现在也还是皓哥吧,但这个名称其实让我纠结过,毕竟他那么显老,甚至让我一度也想过叫皓叔。但,为了不让陈皓同志觉得和我有年龄代沟,最终还是用哥这个辈分了,感觉他挺喜欢的 :)
2015 年底的时候我因为公司被收购来到了北京,当时负责筹划名叫「字里行间」的写作产品,2016 年 3 月的时候,正值组建团队之际,公司有阿里背景的 HR 大姐说,有个技术大神从阿里出来了,约了吃个饭,问我能不能一起去。
我拿过来一看——陈皓,接着大姐说 “在 Amazon 干过,还有个技术博客非常有名,叫 Coolshell” 。
我当即就去网上 "人肉" 了一番,找到了他的博客,微博,Twitter,从那时候开始,我从皓哥的个人介绍里就总能看到这句 “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其实这个和我潜意识的技术人是有点不搭的,也太“老土”了吧,哈哈,但说真的,我是很喜欢这句话的。
皓哥是真的把座右铭当成信条来执行,使得这句话也就不再像是一句用来装饰自己的空话。
这张 Twitter 截图应该是见面前一天晚截下来的,为第二天的见面做准备。
第二天中午,我在北京朝阳大悦城的望湘园见到了他,皓哥这个人很真实,他如果一开始觉得对公司没兴趣,就会略显疲态,言语间带着攻击性,上来先劈头盖脸的批判了一番我们金主的业务内容,直到上菜了,才让我得以在他嚼饭的空隙做一些自我介绍。
“这个是我之前的产品,Yep”
“Yep 是你做的?”
“是啊”
“这个我知道啊,太酷了,第一次见在国内这么玩开源的”
Yep 是我之前做的一款面向程序员和设计师的社交产品,当时走了客户端全开源的模式,因为这款产品,本来将要不欢而散的饭局,产生了 180 度的反转,皓哥说可以聊聊,然后特别的说 “我主要是对 Kevin 感兴趣”。
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想。
在尝试拉他入伙的时候,他反复追问当时的老板是 “相信技术,还是相信管理” ,而老板的太极回答没能让他满意。
再后来,他便成为了当时公司的技术顾问,而我们的友谊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我当时住在朝阳区的青年汇佳园,而皓哥在朝阳的远洋天地,地缘上的因素使得我们就像是邻居一样,经常能碰个面,吃个饭。
聊天时,皓哥的输出是非常持久的,通常开启一个话题后,我基本只剩下负责吃的份,而他都是一个小时起步,跟我讲很多他的经历,价值观,他喜欢对比 Amazon 和 阿里 的企业文化,一个是工程师文化的代表,一个是销售驱动的代表,一个相信技术,一个相信管理,以此为引子,就是那晚的下饭菜。
有一次我跟他吐槽说,公司昨天有人没关窗户,结果现在开始安排值日关窗了。
他说:“你看,这个就是相信管理,如果要是相信技术的公司,就会安装一个自动闭门器,相信什么是刻在公司基因里的。”
有一次我问他,Amazon 那么好,你为啥还愿意去阿里。
他说:“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但他们的 HR 的诚意打动了我,我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企业文化能有这样的 HR”
皓哥就一直是这样较真的一个人,如果感兴趣,就一定会去试试,他从来不会只停留在想的阶段,我也从没有见过他纠结的样子,总是会坚定的随着自己的价值观,行动,验证。
也正是他,逐渐影响了我价值观塑造的时期,做自己相信的事情,再把相信的事情做对。
2017 年底的时候,我决定离开当时的公司,谈完离职之后,我给皓哥发了信息,一起在管氏翅吧撸串。
那天,我一直在跟他倾诉,说着那些在公司里无法实现的抱负,说着自己后悔没有坚持下来的那些事情,以及最后我哭着说 “我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产品”
现在回想那些瞬间,我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一个挚友所代表的是什么。
2018 年的时候我决定离开北京,在青岛以独立开发者的形式,去弥补那些自己过去的遗憾。
临走前,皓哥非要约我一起爬山,于是我带着老婆,他带着女儿,四个人一起去爬了怀柔的红螺寺,那天我被折磨的很惨,一路累的哭爹喊娘,第二天腿酸的厕所都上不了。
他说:“我就是故意搞你的,我要做点什么事情,让你记住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带着一种老男人的风情。
离别前,他说:“我以前有朋友从北京回到昆明后,失去了理想变得世俗了,但我不担心你,因为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觉得他还有点担心的,但所幸,我并没有改变。
因为皓哥在青岛也有亲人的原因,在随后 2019 - 2021 的那段时期,皓哥每年暑期都会带着家人来青岛和我聚一聚,带着一点点视察的性质。
他说,他很喜欢海的辽阔,在海边会觉得一切事情都会被包容。
而我却再也没去过一次北京,也没能赴约昆明。
记忆中,那天青岛下着小雨,他带着女儿坐在我家客厅的地垫上,电视播放着一个在日本旅行走路的 Youtube 频道,4K.
他说,感觉真的太放松了,我们一定要一起去一次日本。
皓哥一直说 “总觉得我们会在一起搞点事情”,但很多年来都没真的走在一起做点什么。
所幸,这件事没有成为遗憾。
2022 年的时候我开始给自己的产品加入服务器,公有云的服务太贵了,而皓哥的 MegaEase 正好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我成为了潜在用户。
那天他说想去海外推广这款产品,但是产品设计他不满意,他说: “这是我自己设计的,也是我能力范围内能做的到的极限了”。
我说: “要不我给你搞搞吧,反正我也想用这个系统,这样我用的可以更爽一些”。
于是我得以有机会,在那之后的 3 个月,利用每天一些闲暇的时间,给 MEGAEASE 做一些品牌和产品的设计,其实很多地方我也许可以做的更好,但再也没有如果。
2023 年的 4 月 27 号,是他最后一次跟我打电话
那天他跟我聊了会 MegaEase,以及接下来想做的 AI 产品,说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能赶上的技术风口,再往后可能我也不懂了” 。
希望我能以合伙人的形式,跟他一起搞这款产品。
其实在此之前,皓哥都将我视作未来的合伙人。但我因为自己的产品还没有完成计划,不想再一次留下遗憾,也深知在兼顾的情况下,我无法符合一个合伙人所代表的期望,因此我总是有些抗拒的。
这一天我依旧有些抗拒,但和皓哥一起做点事总是我心底也期望的,在听他讲了 1 个小时后,我把心里关于不想留下产品遗憾的事情又提了一次,说 “我觉得这方向没有问题的,等到时候可以搞搞看,反正我也会用到”。
留下了一张空头支票。
2023 年的 5 月 2 号的凌晨 3 点左右,我在睡觉前发现 Discord 好像上线了语音消息的功能,于是就给皓哥发了句语音 “测试一下 Discord 的语音功能”,第二天,他 7 点多回了句语音 “你晚上不睡觉啊”。
然后我也没有回复,这种没头没尾的对话,我们已经习以为常。
也从来未曾想到,如此稀松平常的对话,会是最后一次。
5 月 15 号凌晨,朋友给我个信息说,皓哥走了。
我一时错愕,问 “走了是啥意思,润了吗”
我没有能走入那个时间线。
直到现在,我都觉得非常不真实。
因为我可以轻易的想起他说话的音调,想像出他对一件事会有怎样的态度,会如何回应我的信息。
那些一起和朋友们玩 FIFA 的瞬间,和家人们在海边散步影像,以及我俩在烧烤店撸串时的对话,都能那么轻易的被回忆起来。
怎么,这些就都不再有后续了呢?
这个有时候爱称自己的是老家伙,知道我也听 AC/DC 后就兴奋的给我分享歌单的人
怎么能就没了呢?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可以看淡生死的人,甚至从初中开始,我就一直会以这种方式思考自己的人生:
“假如今天我已经 80 岁了,即将死去,我回想自己的一生,是否会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毫无疑问,皓哥的一生是值得他骄傲的。
每当想起他的时候,我总是能得到勇气把自己相信的事情坚持下去,让做和不做的事情都一样骄傲。
我希望自己能传承一点他的骄傲,继续创造,分享,更勇敢的面对未来,他已经留下了答卷,而我仍需要继续作答我的人生。
我想,只要我没有忘记他留给我的那些精神,他也就未曾离我而去。
愿他在另一个世界,依旧玩的开心。
以此纪念我的挚友,陈皓。